上六年级那年，村里堂伯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我爸，

　　放学回到家，看见爸妈手里抱着的小孩甚是疑惑不解，

　　爸妈逗着他要哭的脸笑着跟我说，

　　“阳阳，这是为了让你有个伴，不再那么孤独，也为了以后分担你的压力！”

　　或者是妈妈听见爸爸叫我的小名，

　　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孩还没有名字，

　　爸爸看着妈妈的眼神，突然反应了过来，

　　“我们家阳阳有了，那以后他就叫亮亮吧。”

　　后来我才知道，给他取名叫亮亮，

　　只是想要我这个太阳发出的光芒，持续照耀他的成长。

　　1

　　初中之前，我是独生女，

　　独生子女在我们村里还是罕见，在我们年级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除我之外的其他几个，还都是老师家里的孩子。

　　我妈比较好面子，只要有不认识的人问她生了几个娃，

　　她总说有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一开始我还会低下头，觉得撒谎羞耻，

　　甚至不愿意跟那人有什么对视，

　　生怕她问起“弟弟”的情况，

　　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再长大一点，要问起我来，

　　我还会主动去编，

　　比如我上四年级，弟弟还没上学，

　　或者弟弟去了外婆家里，弟弟去了同学家里玩。

　　但爸爸不会，无论爸爸去到哪里，

　　别人问起他来，

　　他甚至都不会以“孩子”替代女儿，

　　他从不拐弯抹角，

　　当着再多人的面，也是说，家里只有一个女儿，

　　所以比起妈妈，我更喜欢跟着爸爸，

　　我觉得爸爸为人很坦荡，也觉得爸爸跟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或许真的觉得，只有一个女儿就好。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无疑，

　　电视没人跟我抢，电脑想玩就玩，

　　所有玩具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体会不了别人说的，

　　跟兄弟姐妹为了争着看会电视，都要打得血肉模糊，

　　除了无聊点，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我享受了爸妈对我全部的宠爱，

　　因此我跟他们的关系特别亲密，

　　我什么都爱跟爸妈说，也会直接表达对他们的爱意，

　　小时候写作文，我最爱写的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一页纸还装不下他们对我的好，

　　那时候觉得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好的爸爸妈妈，

　　而我则是那个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爸妈的工作都是很普通的工作，家里赚的钱，够生存有余，

　　但买不起空调、也买不起洗衣机，

　　夏天天热，我们一家人就挤在客厅睡，

　　把阳台门打开，没有房间那么闷热，

　　爸妈换着给我扇扇子，

　　每天晚上我都做一些很美好的梦，

　　爸爸给我起名叫阳阳，

　　一是说我是家里的小太阳，

　　二是希望我自己的生活里能充满阳光，

　　那时候我的性格外向、活泼，

　　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但我没想到家里后来还会有一个亮亮，

　　亮亮到家里来的那天，

　　世界的中心从白天变成了夜晚，

　　我的生活也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

　　2

　　亮亮来之前的一两个月，

　　我对爸妈若隐若现的谈话，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这样的恐惧情绪甚至渗透进了梦里，

　　我梦见要搬家，但爸妈总是忘记带上我一起走，

　　我一直等，一直等到晚上，

　　爸妈还是没来接我。

　　我知道他们在密谋某件大事，也知道这样的大事大概跟“弟弟”有关，

　　因为半年前，他们曾有意无意开玩笑问过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当时我拼命摇头，说不想，

　　他们也只是笑笑，随后便若无其事谈别的事情去了，

　　我很在意他们根本没有在意我对这件事情的抗拒。

　　这一次，虽没有当着我的面，把事情说到让我能听清楚的程度，

　　但他们的笑容，跟半年前问我话时的笑容，是一样的，

　　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么开心过，

　　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失落，

　　只要他们一聊天，我就跑出去，

　　我不想听，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件事情只是他们嘴上说说而已，一定不会是真的，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提心吊胆，

　　随着一天一天过去了，心里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我也因此放松了警惕。

　　学校放假那天，我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回家，

　　那时候我还很天真以为，

　　只要我学习成绩够好，门门功课考100分，

　　就能取得爸妈欢心，让爸妈以我为傲，放弃生弟弟的想法，

　　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就在我拿着好几张第一名的奖状，

　　以最快的速度蹦跶着，回家报喜，

　　回到门口，发现大门紧闭，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平时在我放学回家，

　　肯定会有人已经下班，在家里准备晚饭，

　　家里的门不会是关上的，

　　当我反应过来，敲响家里门的同时，听见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

　　我手脚一软，整个人瘫在了楼梯上，

　　可能是因为敲门声音太小，并没有人来开门，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看着满地的泪珠子一颗一颗掉在了地上，又反弹起来，

　　原来人也是会下雨的，

　　我不敢让爸妈发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

　　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我赶紧用衣服把眼泪擦干，

　　开门的是爸爸，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意，

　　他或许看到了我方才哭过，

　　下意识问我，“怎么了？”

　　我也下意识回答他，“没有，就是刚才跑太快不小心摔倒了。”

　　我冲进去，盯着妈妈怀里抱着的弟弟，

　　那几张奖状始终被我紧紧拽着，

　　我本以为那是我最后的筹码，在看见妈妈的笑容后，

　　我终于意识到，

　　这对他们而言，根本只是几张废纸而已。

　　对家里出现的新生儿，我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爸妈逗着他要哭的脸笑着跟我“解释”，

　　“阳阳，这是为了让你有个伴，不再那么孤独，也为了以后分担你的压力！”

　　或者是妈妈听见爸爸叫我的小名，

　　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小孩还没有名字，

　　爸爸看着妈妈的眼神，就反应了过来，

　　“我们家阳阳有了，那以后他就叫亮亮吧。”

　　后来我才知道，给他取名叫亮亮，

　　只是想要我这个太阳发出的光芒，持续照耀他的成长。

　　3

　　吃饭的时候，妈妈在房间照顾哭个不停的弟弟，

　　我们家一向由早下班的妈妈做饭，如今变成了爸爸的事情，

　　爸爸让我把做好的菜端出桌子，

　　菜烫得很，端菜是爸爸平时做的事情，现在落在我的头上。

　　端的最后一道菜是刚出锅的排骨，

　　碗沿很烫，我不敢伸手去端，

　　爸爸手忙脚乱地炒着锅里的菜，看我一直不为所动，

　　生气骂道，

　　“还不赶紧把菜端出去！我要快点吃完饭，才能替换你妈照顾弟弟呢！”

　　我委屈得眼眶开始湿润，

　　干脆低下头，用头发把我的眼睛遮住，硬着头皮把那盆菜端走，

　　结果没走几步，整盆菜哐啷一下掉到地上，

　　爸爸听见动静夺步而出，

　　“你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两只手长来干嘛的？连个菜都端不稳，要你有什么用！”

　　妈妈在房间也听见爸爸的怒吼，

　　出来看见排骨和汤汁飞溅在饭厅的各个角落，

　　边拿拖把打扫，边对我不耐烦地絮絮叨叨，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不知道现在家里忙吗？还给我们添乱！”

　　慌忙之中，我蹲在地上帮着妈妈捡排骨，

　　本是好意之举，却更碍她的眼，

　　“你快走开啊，还在这里挡着我打扫，快洗手吃饭去，弟弟还小，需要爸妈照顾，你是姐姐了，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赶紧进到厨房去，帮着爸爸拿碗筷、去盛饭，想要将功补过，

　　爸爸见我拿的是三双筷子，笑着从筷子筒里多抽出一双筷子，和多拿了一个碗，

　　他提醒我，

　　“以后记得给你弟弟也拿一双，拿一个碗，以后我们是一家四口了。”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爸脸上的笑容，

　　那是一种庆幸、一种傲慢，甚至带点愚弄，

　　我看得出来，这样的笑容，才能代表他发自内心的开心，

　　在弟弟还没到我家之前，这样的笑容从没有过，

　　哪怕我考了全班第一，

　　哪怕我从不调皮捣蛋。

　　原来有些人，光是存在，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能讨进爸妈的所有宠溺，

　　而我却要拼命全力，取得最好的成绩，才能俘获爸妈脸上的一丝欢喜，

　　可谓讽刺至极。

　　吃完饭，妈妈让我去洗碗，

　　还美曰其名，锻炼我的独立能力，

　　什么时候不锻炼，偏要在这天锻炼，

　　我也能看出她明显的偏向。

　　我看着泡在冷水里烫伤的疤痕，

　　眼泪不经意滴落在弟弟“吃饭”的空碗。

　　从那天开始，我彻底变了，

　　当然他们也不会因为我的变化，而“洗心革面，改过自新”，

　　我不禁感慨万千，弟弟只是过继而来，

　　难以想象，如果是他们的亲生血脉，

　　他们对我的爱意会浓缩到如何极致。

　　4

　　爸爸后来又跟我说过，

　　弟弟原是村里，按辈分叫“堂伯”的孩子，

　　因堂伯在外工地工作出了意外，

　　孩子的亲生母亲卷掉所有的钱跑了路，

　　村里家家户户孩子起码都有三个以上，没孩子的也都在外务工，

　　没有人愿意将他抚养，

　　村长跟几个村民商量着要怎么解决，

　　后来联系上我爸，

　　据说我爸也犹豫了一段时间，

　　但他们后面应该去检查了身体，

　　检查结果我不知道，估计是发现怀孩子的几率很低，

　　所以才去村里把这个孩子过继回来。

　　弟弟一哭就哭一整晚，爸妈得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我是家里唯一可以早睡的人，但被闹得根本睡不着，

　　而且爸妈性情大变，

　　动不动就把照顾弟弟的辛苦，酿成负面情绪发泄在我身上，

　　他们鸡蛋里面挑骨头，做错一点点事情，

　　哪怕是多看一会电视，没及时听他们的安排回房间睡觉，

　　也会被他们痛骂一顿，

　　常见的说辞不过是，

　　“你到底给不给我们省省心，没看见爸妈最近很辛苦吗？你还要给我们添乱，真不懂事！”

　　以往每天放学，我都会到附近的同学家玩一会，

　　现在连去玩的资格也被剥夺，

　　放学就要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帮着妈妈照看弟弟，

　　好几次我透过阳台，看着同学在楼下玩得不亦乐乎，

　　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艳羡，

　　有一次周末没忍住，偷偷跑出去玩了一会，

　　就被妈妈揪了回家，

　　她没骂我，反倒当着我的面骂我的同学，

　　说明知道我家里有弟弟，我要照顾弟弟没空，还要把我喊出来玩，

　　并且当场警告她们，以后谁都不能再这样做，

　　从那之后，也确实没有人再敢到楼下吆喝我，

　　我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内向，

　　越来越有一股情绪把我牵引至崩溃的边缘。

　　因为要照顾弟弟，妈妈把工作辞掉了，在家全职带孩子，

　　这样一来，家里收入锐减，

　　我每周的零花钱，被减得一分不剩，

　　爸爸还是挂着那个笑容跟我解释，

　　“现在一家四口，弟弟还要吃奶粉，买纸尿片，花销大，你就当帮爸妈减轻负担，用你的零花钱替你弟弟攒攒上学的学费。”

　　我当时就气急败坏，顿时大哭不止，

　　口里念着凭什么要用我的零花钱帮弟弟攒学费，

　　说我是姐姐，就要照顾弟弟，不应该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

　　还说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要在艰难的时候同舟共济，

　　我说我没有自私，自私的是他们，

　　爸爸把我打了一顿，

　　或者就是那个时候，我彻底对他们感到心寒，不再将他们当作一家人。

　　突然想起来先前妈妈骂我的时候，说的那句，

　　“但凡多家里几个孩子，你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过得那么舒坦！”

　　我原以为这只是妈妈气在头上，说的气话，

　　现在发现原来是真的，

　　独生女的幸福因为第二个孩子的到来，荡然无存，

　　我开始在这个家活得小心翼翼，

　　原来懂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长大后才知道，这叫踢猫效应。

　　5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他们靠不住，

　　能靠得住的人只有我自己，

　　那时我刚好小升初，初中在当时有两种选择，

　　一是去市里上，但要寄宿，二是在家附近那所中学上，

　　我当然想去市里，市里的中学也确实会比家附近的中学要厉害得多，

　　但这所中学可不是随便能就读，

　　有统一考试，有较高的入学门槛，

　　他们把快乐留给弟弟，把悲伤留给我，

　　对着弟弟乖巧的样子哼哈大笑，满脸宠溺，

　　每当弟弟闹腾，他们需要熬夜或通宵达旦去照顾他的时候，

　　就找我的茬，把气撒在我身上，

　　待在家里，一刻对我来说也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凭借着这个愿景，我拼了命学习，

　　尽管晚上被我弟闹得睡不成觉，

　　也早早起来，奔向课室，

　　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大冬天的我每天带着一瓶冰水去学校，

　　困了就把自己的喉咙刺醒，

　　其余之间也都抓紧，争取能复习一点是一点，

　　王天不负有心人，

　　考得成绩不算特别好，但也够得着入学的门槛，

　　知道达到分数线那天，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但我还是把一切想得太轻而易举，

　　完全没考虑到爸妈居然会对我去更好的学校，加以阻拦，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跟爸妈沟通了好几天，

　　却遭到爸妈的无情拒绝，

　　拒绝的理由对我更是无情，说现在我上初中了，

　　刚好长大点可以给家里搭把手，

　　家里的孩子还很小，

　　留下来念书，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甚至“威胁”爸妈，

　　如果不给我去上市里的学校，我就干脆连家附近那所学校也不去上，

　　我毕竟还是小孩，

　　而且还是他们的小孩，

　　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抓不住我的软肋，

　　听到我说这话，他们反复笑脸盈盈，

　　反过来威胁我，

　　如果我不在家附近上学，坚持要到市里上学，

　　他们也不会给我住宿费和生活费，

　　我被他们的“诡计”，一下子拿捏住，

　　生怕再跟他们杠下去，连家附近的初中也上不了，

　　当时还是小孩，没想那么多，

　　不知道他们不供我读书，会是涉嫌违法的行为。

　　只能劝班主任不用浪费精力去帮我沟通，

　　就这样，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考上市里的高中，

　　市里的高中已经是离家最近的一所高中了，

　　想着再熬个三年时间，我就能远离他们，

　　远离他们对我，以及对生活无可奈何的积怨，

　　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不让我再继续上学，

　　于是这三年里，我百般对他们讨好，

　　学会了有苦打碎往心里咽，脸上永远堆出讨人欢喜的笑脸。

　　6

　　高中如愿上了市里的高中，寄宿制，每月回家一次，

　　弟弟也开始上幼儿园，

　　别人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五百，我只有一半，

　　高中比初中更有盼头，

　　我知道，只要能上个好大学，

　　或许更有希望在离家更远的大城市找到一份好工作，

　　只要能经济独立，我就不用再受原生家庭的制肘，

　　第二个月回家时，他们就把我的房间改成了弟弟的房间，

　　他们大言不惭地跟我说，

　　“你现在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房间用不上，先给弟弟睡，你也快上大学了，回家的时间更少，以后工作嫁人了，可就不再这个家待了，家里买了新沙发，我跟你爸特意按照床的松软度买的，睡着可舒服了。”

　　我没有丝毫意外，甚至都懒得对他们生气，

　　但还是不想让他们过于得逞，

　　明明是阴谋诡计还要拿个礼盒包装再骗我说是惊喜，

　　这样的操作，让我觉得极其无语，

　　于是我毫不留情怼回去，

　　“沙发这么舒服，你跟我爸怎么不把床让出来给我，你们在这睡？”

　　我妈对我的反驳哑口无言，

　　半响才淡淡回了一句，

　　“你要是想睡床，我让你爸今晚到沙发上睡，你跟我睡就行。”

　　“好啊！”

　　“你这孩子，你到底懂不懂事，你爸在外工作，每天累死累活的…”

　　我只翻了个白眼。

　　这个房子以后都是留给弟弟的，

　　在他需要房间的年龄，把房间让那个给他，

　　在他们眼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反正每个月回家就住一个晚上，

　　到点了我就在家里的沙发将就一晚，

　　后来我干脆两个月才回家一趟，

　　有一次学校高三学生高考，其他年级的学生放假，

　　学校是考场，所以不让人在学校留宿，我没地方去，

　　只能悻悻回家。

　　回到家，恰巧偶遇他们在吃饭，

　　我一眼看见，

　　桌上有龙虾、还有大闸蟹，

　　全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你怎么回来了？”

　　我妈的脸色突然变得慌里慌张，

　　她不自觉站了起来，看了看眼前的菜，又看了看我脸上的惊讶，

　　每次回家，家里的菜都不怎么好，

　　不是吃豆腐，就是吃大葱炒鸡蛋，

　　我原以为是家里经济不太好，平时吃的也是这些，就没有过于在意。

　　今天的“突访”，让我原本冰冻已久的心，

　　终于断开了好长的一截，

　　我听到咕咚一声，它沉到了湖底。

　　我爸眉头半皱，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假日，你怎么回家了？你逃课了？”

　　“高考，今天放假。”

　　“这学校老师也是，放假怎么都不通知家长一声，突然就跑回来了，你看，我们这也没来得及煮你的饭，要不我给你十块钱，你到街上吃点什么？”

　　我弟在旁边倒是“神助攻”，

　　“这些妈妈都是我爱吃的，你不能跟我抢。”

　　按以前，我肯定就收下我爸的钱，默默退让，

　　听他们说的，到街上去买吃的，

　　但现在没有人比我心里门清，

　　我再怎么乖巧，再怎么优秀，也根本无法吸引他们对我的爱，

　　他们只以性别作为衡量爱意给予的标准，

　　放着桌上这好菜不吃，为他们着想，

　　对自己而言，根本毫无好处，

　　既然他们不爱我，那再取悦也没有用，干脆放飞自我，

　　我拒绝了我爸的说辞，

　　“没煮我饭也没事，我吃点菜就行。”

　　我脱掉书包，没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不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直接坐到了饭桌上，

　　开启跟我弟的抢菜大战。

　　7

　　高三那年，为了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简直拼了我这条老命，

　　别人吃午饭，我在背错题，

　　别人睡午觉，我在争取时间吃饭，

　　别人放假回家，反正我也无家可归，

　　我就在空空如也的篮球场上背单词，

　　连洗澡的时间，我都没有放过，

　　把语文的那些古诗一遍一遍倒背如流，

　　那时候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年轻的老师，

　　虽然刚毕业没有什么教学经验，

　　但却更懂得如何站在我们的角度，为我们排解考试的焦虑情绪，

　　有一次模拟考，我从年级前十，掉落五十名以外，

　　我连掉下来的眼泪都还来不及抹掉，

　　就翻开了那本数学练习册，争取时间，

　　想着把不会的错题再重新做一遍，

　　晚修期间，她把我叫走，

　　我还以为她要批评我这次成绩下滑的情况，

　　我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只想着她能长话短说，不要耽误我学习的时间，

　　因为我耗不起，真的耗不起，

　　一分是一份希望，每多考一分，

　　我就能远离他们一分，

　　远离重男轻女的家庭多一分，

　　距离抵达梦想中的生活多一分，

　　甚至连去办公室的路上，我都揣着一本薄薄的单词本，

　　她没有跟我说任何话，

　　只是把我那单词本从我手上拿走，

　　踹在了她的兜里，

　　“走！”

　　她拉起我的手，刚开始还是快走，

　　我勉强能跟得上她的脚步，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

　　一直跑到学校的操场上，她才愿意停下来，

　　她搭着我的肩膀，跟我说，

　　“你这次考砸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而是因为你太努力了。”

　　“太努力了？我们现在不是应该拼尽全力吗？所有老师都在骂我们还不够努力。”

　　“我们来比个跑步比赛吧。”

　　“就跑一圈。”

　　“你现在最想要的是时间是吧？”

　　我疯狂点头，

　　“我也不让你白跑，如果你赢了，我的班会课也让给你复习其他学科，我不管你，让你能有比其他学生更多的时间，怎么样？”

　　这对我来说，当然是梦寐以求的奖品，

　　于是我抱着必赢她的决心，

　　在比赛一开始，我就拼了命往前跑，

　　但很快我就没有力气了，跑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她倒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落下了我一大截，

　　最后还是她赢了，

　　我喘着粗气，她跑得轻松，

　　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想告诉我的道理。

　　原来要想走的更远，必须要走走停停，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

　　后来我不时会从学习时间里分出一些时间，

　　去操场散散步，让自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下一次考试果然给我重新挤进了年级前十，

　　高考的时候，成绩意外登顶，

　　闯进了我从未奢望过的年级前三，

　　我考上了一所，比我理想中的大学，

　　还要了不起的一所大学，

　　我也确实抓住了机会，把大学填到了距家一千多公里的省外。

　　8

　　我上大学，弟弟上小学，

　　他学习成绩差，脾气也差，

　　在学校不是欺负同学，就是恶作剧老师，

　　老师频频叫家长，弄得爸妈每天焦头烂额，

　　我在家待的时间不多，但我弟这个性子，

　　我估摸着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他的同学中也有老家出来的同学，

　　我爸妈不是他的亲生父母的说法，难免有机会流进他的耳朵，

　　他对爸妈的态度逐渐变得恶劣，

　　我爸妈但凡打他吼他，

　　他就指着我爸妈的鼻子说，

　　他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没资格管他，

　　最过分的，还是在一次大争吵中，

　　我弟用一把玩具剑直抵我爸的喉咙，

　　说我爸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要为父报仇，

　　弄得我爸妈愣是尴尬得哭笑不得。

　　反正这日子过得是鸡飞狗跳，让他们片刻不得安宁。

　　我考上了一所好大学，反倒成为他们唯一的慰藉，

　　逢人就讲，我家女儿考上了一个如何如何厉害的大学，

　　别人也都顺势追捧他们，

　　说他们女儿有出息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用愁，

　　往后还可以多帮衬帮衬弟弟，说他们也算是熬出头了，

　　换做以前，我肯定会很生气，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

　　但现在我倒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必要让他们影响我自己的情绪，

　　另一个原因则是，

　　我的心已经淡出了天际，

　　以后顶多尽好自己的责任，按法定要求，给他们付付赡养费，

　　我的日子过得好与不好，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的幻想，让我觉得很幼稚，也很可笑，

　　做了这么多伤害我的事情，

　　不把爱给我，还指望我用爱回馈他们，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还以为自己这样做很聪明，

　　把八分的爱分给儿子，可以让儿子给养老，

　　剩下两分的爱给女儿，还可以必要时充当筹码，对女儿的爱进行勒索。

　　殊不知，伤了亲生孩子的情，

　　也笼络不了过继儿子的心，

　　两个孩子，愣是把他们当仇人，

　　一个也不跟他亲近，

　　典型的家庭版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损失看似无关紧要，反弹回去的伤害也并不简单。

　　不得不说，考上了一所好大学，

　　不仅离家远，眼不见为净，

　　还转变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现在偶尔会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近况，虽然我并不需要，

　　但毕竟我上学需要钱，

　　他们准时帮我交学费和生活费，也没有坏处，

　　节假日还会给我发发红包，

　　但我知道这背后是玲琅作响算盘，

　　每次教育我弟弟也都拿我来说事，

　　“你看看你姐姐从小到大多乖，一点也没让我们操心，你应该向你姐姐学习。”

　　我是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评价，

　　懂事、乖巧的孩子，

　　主要是没能有爱的眷顾和保护，

　　只能减少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摩擦，

　　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护自己在成长中的周全。

　　9

　　上大学后，钱就是我的安全感，

　　能保证自己的学习时间之余，我都会去兼职，

　　寒暑假也都不回家，同样在外打工赚钱，

　　因为保持高三时期学习的势头，

　　学校所有等级的奖学金，都能轻松到手，

　　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在不断飙升，

　　我变得越来越有底气，去捍卫那些有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不公行为。

　　我的眼睛越来越有光，他们的眼睛倒是暗淡，

　　果然没有太阳的照耀，

　　月亮存在的四周都是无法抽身的黑夜，

　　上了初中之后，

　　我弟的叛逆行为也开始升级，

　　他们也开始从跑老师办公室，到经常被通知去警察局，

　　他们每次打电话跟我吐槽，

　　我都是拿着一包瓜子当看喜剧，

　　他们每次让我去教育我弟，

　　我马上称有事毫不犹豫把电话挂机，

　　有一个亲戚倒是“好心”来劝我，

　　说我现在不帮我爸妈教育好我弟，

　　我们是一家人，我也会跟着受到牵连，

　　我毫不犹豫地回怼他，

　　“我跟他都没有牵连，怎么会受到牵连？一家人说的是感情和血缘，我跟他是哪样有？”

　　我很清楚，只有在意，我才会被卷进去这场闹剧，

　　但我早就置身之外，我都不在意他们，

　　又谈何会说服自己将自己的付出给其他人兜底？

　　上大三那年，家里给我打电话，说付不出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一次倒不是故意的，

　　是因为我弟把家里的钱都偷去了赌博，

　　还输了很多钱，有人上门来讨债，

　　我倒是偷偷看了家里的监控，

　　他们要是不给钱他，我弟就差没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还说他们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要想他以后长大了给他们养老，就必须从现在开始给他付钱，

　　这还真是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好我早对这一天有所准备，

　　靠自己的能力，能应付大学生活费和学费，

　　丝毫不受家里的影响，可以顺利完成接下来的学业，

　　或许是我弟的所做作为，让他们逐渐失望，

　　他们经常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盼着跟我见上一面，

　　上一次回家，我爸就破天荒去机场接我，还替我拿行李，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和新长出来的白发，只觉得讽刺，

　　路上跟我笑嘻嘻聊近况，我假装睡着，只简单聊了几句，没再搭他的话，

　　饭桌上，有了迟来的大闸蟹和大龙虾，

　　我弟要抢走吃，他们护着不让，

　　说下一次再给他买，姐姐难得回来，让姐姐先吃，

　　虽然还是没有我的房间，

　　我妈提出跟我爸去住在附近的二舅家睡，

　　把他们的房间腾出来给我，

　　这像不像小时候，他们有了我弟后，对我明目张胆忽视的反噬，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我只知道，彻底寒了的心，不是泼几盆热水就能复活的，

　　我选择竭力保持我的冷漠，

　　因为从小我便知道，冷漠才能保护好自己。

　　10

　　大学毕业后，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在工作前回了一趟家，

　　我爸在饭桌上嘱咐我，

　　“亮亮还小，以后上学要用不少钱，爸妈年纪大了，攒的钱以后给他买完房子，也不剩什么了，你现在长大了，工作了，不求你以后往家里拿多少钱，你跟亮亮是手足，以后要多多帮衬他才是。”

　　我立马摔筷子，

　　“好啊，你要是想我帮衬他也不是不行，我上学也用了不少我自己的钱，你们先把我上学要用的钱给补回来。”

　　后来跟着大学一个很优秀的师兄创业，

　　我弟不可避免地进了少管所，

　　据说我妈终日以泪洗脸，我爸也憔悴得面无血色，

　　我弟从少管所出来后，

　　发生一件极其戏剧性的事情，

　　他的亲妈，回村寻回他，说要将他带走，

　　我爸妈肯定死活不乐意，

　　当他们不乐意不代表什么，我弟乐意才是重点，

　　在这些年与我弟在教育问题的周旋上，

　　他们通过打和骂，早就把没有血缘关系建立之上的亲子感情全部耗尽，

　　我弟在一个深夜离家出走，跟着他亲妈跑到了省外，

　　这下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了儿子，我这个唯一的孩子，

　　哪怕是他们不看在眼里的女儿，

　　又变得矜贵，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唯一是有条件的唯一，

　　是没有办法的唯一，是下等之选。

　　有师兄带着，我创业的历程很顺利，

　　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给自己买了一辆三十多万的车，

　　还在学校所在的城市买了第一套房，

　　家里的经济状况因为我弟这几年的折腾，急剧转下，

　　据我所知，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保障他们老年生活的养老金，

　　我本想低调生活，但不知道是谁向我爸妈走漏了风声，

　　他们非得逼我回家一趟，我没有再逃避，我也知道他们的用意何在，

　　这一次，是爸妈两个人同时来到机场接我，

　　还没到家，他们就对我一顿嘘寒问暖，

　　还话里话外让我考虑回家附近工作，

　　“你去这么远的地方工作，无亲无故，没人照应，作为父母，我们怎么能放心？还是离家近点好，钱多钱少无所谓，最重要是我们一家人可以生活在一起，也方便我们照顾你。”

　　“你们照顾我？是方便我照顾你们吧？怎么？你养的那个乖儿子跑了，现在担心老了没人管，又想起我这个工具人了是吗？”

　　我毫不留情掀开我妈的遮羞布，

　　我爸却急眼了，开始训我，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养育之恩大于一切，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不管我们可是要遭雷劈的！”

　　“养育之恩大于一切？是，你们养我，给我饭吃，供我读书，是一种作为父母的付出，但这些年来，你们也经常说我懂事、乖巧，听话，让你们不用怎么费心思去管我，我一直以来把自己做好，这是一种作为孩子的付出，这两种付出，是相互的，只是大家角色、处境不一样，能为彼此做的事情不一样而已。”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好像生孩子是在做慈善事业一样，而且你们生我？难道就不是为了满足你们自己的需求？你把孩子养大，孩子不用给你养老？怎么功劳就你们揽，过错就孩子背呢？”

　　“不要妄想只付出十分的爱，就能换来百分的好处，这些年来，你们是怎么偏心的，怎么对我的，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反正我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该担心遭雷劈的人肯定不是我。”

　　我一顿哐哐输出，一口气把自己多年来的委屈和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原来不内耗自己，去外耗别人，尤其伤害过你的人，

　　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11

　　我爸的脸憋得涨红，我妈羞愧低下了头，

　　我“趁虚而入”，赶紧把我刚拿到，热乎乎的房产证甩在桌子上，

　　“而且我确实在家附近工作没错。”

　　“你们不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吗？既然你们要这样想，我也顺你们的意，虽然我现在还没结婚，但在你们的陈旧观念里面，儿子才是要给你们养老的人，既然这样，你们的东西我一分不会要，你把这些给谁都行，我不稀罕，你们就当我嫁出去好了。”

　　是啊，我早就把自己嫁给自己了，

　　一直以来与自己抱团取暖，相互扶持，

　　才有今天对抗世界的底气，

　　任何一段不健康的关系，都包含着过度的索取。

　　“阳阳，你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唯一的亲生孩子啊！”

　　我妈扑通一声，哭倒在我的房产证上，

　　“是啊，只可惜你们根本没把我当唯一的亲生的孩子对待。”

　　我环顾了一圈这房子，儿时贴在墙上画的那些画，

　　早就被我那个过继来的弟弟，用胡写乱画的线条覆盖，

　　那个属于我的小小的房间，闻不到熟悉一丝我的气息，

　　我弟的床铺捯饬得很干净，这意味着他们还在等他回家，

　　我拿起我的“家”，准备离开，

　　被我妈拽住了我的手腕，

　　想起旧时，我最喜欢跟我妈贴贴，

　　去到哪里都要牵紧我妈的手，哪怕睡觉也不例外，

　　到后来，我每次做噩梦起床，

　　总是目空一切，找不到那双可以安抚我的手，

　　曾经是保护，如今是束缚，

　　我毫不犹豫挣脱了她的手腕，迈出家门，

　　“你们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是你们唯一的血脉，你们却偏偏牺牲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换取一文不值的草芥。”

　　“原谅你们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事情。”

　　回到千里之外的家，发现门口有一个快递，

　　因为太累没拆，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

　　打开发现是儿时的一个日记本，

　　里面全是稚嫩的文字，诉说天大的委屈，

　　我再看了一下寄件人，名字是亮亮，

　　里面还夹有一张小卡片，

　　“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对不起，我把爸妈还给你。”

　　离开了黑夜，回到白天，

　　我的世界终于迎来了光明，

　　阳光暖暖的，像无数个拥抱叠加在一起，

　　我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没能拥有幸福的童年，

　　但我知道，我可以拥有幸福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