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白

　　陆泽第一次注意到小白的时候是他来清河大学任教的第二年的盛夏。

　　清河大学第三教学楼的外围种着一圈玉兰树，此时正是六月，玉兰花期已过，玉兰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正好挡住了二楼某间教室窗户，教室内的学生们没有拉满窗帘，享受着天然的荫蔽。

　　大概是有一阵风，嫉妒学生们太过安逸，故意使了坏，原本静静挡着阳光玉兰枝叶们被戏弄一番，随风摇摆。

　　一束两束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教室，照在座椅上，照在书本上，也照在同学们的身上。

　　陆泽正在黑板上书写着这节课的课题，一转身，便被窗边反射的阳光刺了下眼。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还好那阵风没有太过调皮，只是戏弄了玉兰树一下，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撒欢了。陆泽这才看清了那个光源——一个穿着黑色T恤顶着一脑袋鸡窝头的少年。

　　少年肤色太白了，以至于被刚才明媚的阳光照射到的手臂有些刺眼。他仿佛全身没有骨头似的，只留一只手撑着头勉强看向讲台上的老师，其他的身体部件全都散了劲儿，半趴在桌面上。

　　陆泽突然看过来，少年猛地与他对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瞬间低下头，弓着身子躲到了前面同学的背影后。

　　陆泽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一抹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的冷白肤色消失在视线内，垂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接着在电脑文件夹中翻找着这节课的PPT，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清河大学生物系只有四个班，共一百三十来个人，《生物学导论》是清河大学生物系学生的必修课。

　　一堂课结束，陆泽看着面前能容纳两百人却还是坐的满满当当的教室，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快下课了，点个名，叫到的同学举手。”

　　乖乖来上课的同学们自然不怕点名，下面一阵欢呼。

　　“楼青。”

　　“到。”

　　陆泽微微抬眼，找到高高举起手的同学，认了个脸熟。

　　“张毅。”

　　“到。”

　　“刘森余。”

　　“到。”

　　……

　　一百三十多个同学的名字，陆泽念了十分钟。直到念完最后一个，他也没看到那条冷白色的手臂。

　　看来是其他系来旁听的。

　　陆泽的课来旁听的同学很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任教的一年多以来他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不外乎是一些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理由——陆教授长得好看、声音很苏等等。

　　陆泽不在乎，教课本就不是他的兴趣，他只想做研究，不仅挑了一门最简单的课程任教，还每次讲完该讲的内容就走人，绝不在课堂上逗留一分钟。

　　这节课同样。

　　他点完名字，下课铃刚好响起，陆泽说完一句：“有问题班级群里问。”便拿起书和U盘溜之大吉。

　　他的办公室在西主楼五层顶层，离今天上课的三教不远。陆泽回到办公室，瘫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接着走到窗边一边抿着水杯里的水，一边向窗外眺望。

　　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校园中心的明湖。远远地，清澈的湖水被大片的绿色包围，在明媚却不热烈阳光照射下，反射着钻石般的闪光。陆泽的大脑放空，静静的发呆。

　　这是他独特的休息方式。

　　就在陆泽收回目光的时候，一抹冷白色从西主楼楼下慢慢悠悠，懒懒散散的经过。

　　仍旧是课堂上那顶鸡窝头，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成淡淡的浅棕色。少年穿着白T和短裤，小腿和手臂大片的肌肤裸露在阳光下，白皙的、如雪的，闪耀着。

　　陆泽不由得想到，影响人类肤色的是SLC24A5基因，这段基因序列竟能编译出这么漂亮肤色，真是少见，外面这么大的太阳，若是晒黑了也太可惜了。

　　这位同学，呃，姑且叫他小白吧，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来上课。

　　小白同学到底是何许人也，陆泽直到来清河大学任教的第四年都没弄清楚。

　　从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夏日，已经又过了三年。这三年以来，陆泽已经不仅教《生物学导论》一门课了。

　　清河大学的学生每一届的教学方案都会有细微的差别，陆泽有时候上大一新生的课，有时候上大二大三的专业课。这个学期一周只有一节他的课，下学期又可能一周有三节。

　　可无论每个学期陆泽的课再怎么不规律再怎么重复，小白同学总是鲜少缺席。甚至有时候第一节是大一的课，第二节是大三的课，这位小白同学都会同时来上两个年级的课。

　　很明显，小白同学一直在关注着他。

　　陆泽已经养成习惯在每节课开始前视线先在教室内扫视一圈——并不是每次小白都会出现。

　　他也偶尔也会突然消失，大多是一周或两周，最长的一次是两个月。然后他又会突然出现，继续混迹在陆泽的每一节课上。

　　连续三年。

　　也许更久——在陆泽还没有发现他之前。

　　他会坚持多久呢？

　　他为什么来呢？

　　他不用上别的课吗？

　　他看起来好小，好像个高中生啊。

　　最近好像经常看他戴口罩戴帽子，是小朋友间流行的吗？

　　陆泽在等待课堂上同学们做小测时，思绪乱飞。

　　教室最后一排，三年以来早已熟悉的身影仍旧趴在桌面上，脸上带着薄薄的一次性黑色口罩，一支笔摇摇晃晃写着字。

　　趴着做题，也不怕眼睛坏了。

　　同学们在做小测的时候，老师应该多下去走走，免得同学们搞小动作或者有问题，对吧？

　　陆泽一步一步，从第一排缓慢的移动到教室最后，步子又轻又缓，小白同学并没有发现。

　　陆泽扫视整个教室，同学们一个个埋头认真做题，乖的很。他满意的将手轻搭在小白同学压低的肩膀上，微微向上抚了抚，示意他坐直一点，低声说道，“写字的时候要坐好。”

　　小白同学被吓了一跳，身体整个抖了一下，立马坐直身体，轻声轻调的少年音从黑色的口罩下面传出来：“好的老师。”

　　陆泽无声的勾了勾嘴角，平时清冷严肃的脸上竟多了一抹艳色。可惜他站在整个教室的最后，没人发现这等风景。

　　“下课，小测就是考勤，本系的同学们都要交，其他同学随意。”话音刚落，下课铃响起。陆泽掐点掐的炉火纯青。

　　教室内的同学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小白同学一个人独自坐在座位上。

　　陆泽也不催，就静静站在讲桌旁，手边放着同学们交上来的小测。小白同学一下课就带上了帽子，帽檐挡住了双方的视线。

　　教室中的空气仿佛静止，陆泽习惯性的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明目张胆的用视线描绘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身影。

　　陆泽静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要说话，只见小白同学拿起自己的小测，快步走到讲台面前，将薄薄的一张纸放在同学们小测的最上面，语气轻快明朗的说了声：“老师再见。”紧接着头也没抬的三步并两步，走出了教室。

　　陆泽愣了愣，再转过头看向门口的的时候，小白同学只留了一个残影给他，瞬间消失在教室门口。

　　小测的左上方，静静地躺着他的名字“原灿”。